第301章 断邮路,悬空的心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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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0年初春,冲突后不久

黄干事栽赃未遂,在李姐那近乎冰冷的逻辑与事实面前灰头土脸,威信扫地。车间里关于他“偷鸡不成蚀把米”的窃窃私语,如同嗡嗡的蝇群,让他暂时收敛了气焰,见到阿娣也远远绕开,只是眼神里淬着毒。阿娣获得了短暂的喘息,但手指的伤和打包工位的重压,依旧如影随形。

李姐那天的“公道”,像一道冰冷的指令刻在了阿娣心上。他不再仅仅是为了钱,更带着一种近乎报恩的、近乎自虐的狠劲,把自己往死里逼。他咬着牙,忍着指尖每一次用力勒紧打包带时传来的、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,动作反而比之前更快、更猛。汗水混着脓血,在他肩头磨破的工装上结成深褐色的硬痂。他几乎不休息,不喝水,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,疯狂地追赶着流水线的速度。他要证明给李姐看,证明给所有人看,他苏阿娣不是废物,他能干!他必须干下去!

李姐依旧板着脸,哨声依旧尖厉,呵斥也并未减少,但阿娣能感觉到,她扫过他工位时,那冰冷的目光偶尔会在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手指上停留一瞬,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一下,却也没再说什么。这近乎无言的默许,成了阿娣在疼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
林秀的关怀,也从无声的馈赠,变成了偶尔低语的提醒。一次在食堂排队,她低着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却清晰地钻进阿娣耳朵:“阿娣哥…小心点黄毛…我听见他跟人吹牛,说…说黄干事是他表舅…”阿娣心头一凛,瞬间明白了黄毛之前肆无忌惮的底气从何而来。他默默点头,对林秀投去感激的一瞥。在这个冰冷的地方,这点滴的暖意,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微光。

红药水每天涂抹,伤口在剧痛与药水的刺激下,反复拉锯。炎症似乎被强行压制住了一些,不再流脓,但红肿依旧,每一次触碰都疼得钻心。阿娣用破布条把受伤的手指和旁边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,勉强固定,减少活动时的撕扯。这让他动作更加笨拙,效率有所下降,但他咬着牙,用更多的力气和更长的加班时间来弥补。

终于,在又一次加班到深夜、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回到宿舍后,阿娣摸到了口袋里那几枚省吃俭用攒下的硬币——够买一张邮票了!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,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。他摸索着从上铺枕头下拿出那支从家里带来的、笔尖早已磨秃的圆珠笔,又从包袱最底层翻出一张皱巴巴、边缘磨损的信纸——那是他离家时,阿妈偷偷塞进包袱的,上面还带着灶膛烟火的气息。

他趴在冰冷的铁架床板上,借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,手指因为激动和未愈的伤痛而剧烈颤抖,几乎握不住笔。他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,在信纸最上方,笨拙而用力地写下:

**爹、妈:**

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,模糊了笔画。他停住,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,鼻子酸得厉害。他想说深圳好大,楼好高;想说他在厂里干活,能吃饱(他犹豫了一下,划掉了这句);想说手指不小心划破了,快好了;想说月底就能再寄钱回去……最终,千头万绪只凝结成最朴素的几个字:

**儿平安。**

**勿念。**

**保重身体。**

**儿:阿娣**

写完,他长长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他把信纸仔细折好,连同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汇款收据(证明他寄过钱了)一起,塞进一个同样皱巴巴的信封里。信封上,他再次颤抖着,一笔一划,极其认真地写下那个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的地址:

**苏北省 清河县 娘花村 苏有根(父) 收**

第二天,难得的休息日(半天)。阿娣早早起床,仔细洗了脸(尽管水是冷的),换上那件相对干净些的工装(虽然依旧灰扑扑),小心翼翼地把那封承载着千钧重量的信揣在贴胸的口袋里。他拒绝了黄毛等人去镇上录像厅的邀约(也根本没钱去),揣着仅剩的几毛钱,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急切,走向厂区外那个小小的邮政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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