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P88:境港旧事(1 / 2)
EP88:境港旧事
“好久不见,哥哥。”斯洛伊等着海野正人回过头,才往这边走,一直走到海野正人面前。
他认真看着海野正人,依旧是刚才那样的神情,想要从海野正人的脸上寻找几分往日回忆。最后,他叹气,说:“哥哥,你老了。”
海野正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钟,才确定他听到的是什么,在这段谁也没说话的沉默后,他几次想说什么又停下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已经二十年了。”
二十年。
距离他们吵架,海野朔夜离开家那天,已经有二十年。二十年能改变太多东西,也能让一个孩子长大成人,时间在海野正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,但海野朔夜……他甚至比离开的时候还小了点。
也跟那个胆大妄为冲动莽撞的年轻人完全不同。
海野正人却说:“你长大了。”
是的,即使面孔变得更加稚嫩,海野朔夜内里的灵魂却不再是当初的模样,他更沉稳、更冷静,就跟变了个人一样,更不会总想着跟哥哥吵架,这样的他更像是个成年人,也更像……
海野正人的语气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望:“也更像他了。”
斯洛伊倒是对此显得毫不意外,他“唔”了一声,做出思考的模样,随即有点自嘲地笑了:“如果二十年前我能明白那些东西,就不会一意孤行要调查父亲的事,更不会跟你吵了。”
到现在他们的回忆里都是争吵,都是些琐碎到极点的小事,真正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温情画面来的时候,却发现能记住的东西寥寥无几。
他们从离开境港市开始争吵,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吵,几乎从来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,年轻气盛的海野朔夜似乎是到了叛逆的时期,无论什么事都要跟哥哥对着干,成为警察也是因为“哥哥不允许”。
到头来他连争吵都没能给海野正人留下,就把完完整整的自己变成了彻底不认识他的陌生人,这都是他当初只顾着往前追逐从未留意到身边险境的后果。
他想,现在他已经是跟过去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了。
“她不是我们的父亲,朔夜。”海野正人跟往日一样站得挺直,作为兄长的他就算在重逢之时也没有一点顺着弟弟说话的打算,只是重复了他们都知道的事实。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。
海野正人说:“她疯了,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?”
就跟他们当初争吵的内容一样。他们争吵的源头总是这件事。
父亲出事的那年,海野朔夜刚刚四岁。父亲死的时候悄无声息,就像冬日时候落下的第一场雪。那年海野正人在读小学,回来就从其他长辈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,然后就是跟所有人死亡的时候一样,收殓、火化,最后成为一块冰冷的墓碑。
葬礼的时候,一直卧病在床的母亲从医院里回来,她穿着黑色的衣服,表情肃穆,可个子很矮的海野朔夜看到了她的表情,尚不知道“死亡”为何物的小孩偷偷拉了拉哥哥的衣角,说妈妈在笑。从那时候开始,海野正人就知道,母亲已经不正常了。
而这份不正常很快就在他们的生活里显现了。父亲留下来的资产让他们无需担心生活,海野正人依旧在读书,母亲就留在家里照顾朔夜,可那天他听到母亲说,其实她是他们的父亲。
「父亲已经死了。」海野正人这样告诉她。
「不,我在妈妈身上重新活过来了。」母亲这样说。
现在想来,这就是海野家走向不可挽回的开始。
从那以后母亲就以父亲的身份自居,海野正人没有办法改变母亲的想法,可海野朔夜年纪还小,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母亲变成了他更熟悉的父亲的事实——从朔夜出生开始母亲就在生病,海野朔夜几乎没有见过母亲,更不清楚当初的母亲是什么样。
他们的母亲疯了,这毋庸置疑,很快邻居就知道了他们家的情况,即使并没有当面说出口,眼里的担忧和异样却让人难以忽视。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母亲疯了,即使她从一个卧床的病人变成了能跟大家和睦相处的普通人。
在一个黄昏的午后,海野正人终于决定要结束这一切,他找来家里的长辈,即使清楚这些亲戚都觊觎父亲留下的财产,他也别无选择。长辈们说母亲已经疯了,至少完全不适合再抚养两个孩子,要把海野朔夜和海野正人从她身边带走。可是海野朔夜说父亲就是这样的,为什么大家不相信父亲呢?
小孩子的话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,海野正人抱着弟弟,说你还太小,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。
那日也还是小孩子的海野正人从那时候就明白,如果继续让母亲这么下去,他的弟弟在别人眼里就会变成跟她一样的“疯子”,无论朔夜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。海野正人必须这么做。
但是,就在决定被做出,母亲也被说服的第二天,他们失踪了。母亲带着朔夜失踪了,他们离开境港市,离开了这个家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海野正人几乎都能想到发生了什么,以弟弟对母亲的信任程度,只要母亲说走,弟弟就会跟着离开,毕竟以朔夜的年纪,他也根本听不懂大人们在谈什么。
海野正人抛下学校、抛下那些长辈,到处寻找母亲和弟弟,警察也帮忙花时间搜寻,可依旧没有他们的踪影,只有一张前往鸟取县的车票被放到了他的面前。
之后的几年里他都没找到弟弟,直到他读完国中,刚刚读高中的那个假期,一位长辈说在北海道看到了母亲和弟弟的身影。他跟学校请假,去了北海道,然后见到了母亲和弟弟。
那时候海野朔夜已经长高了,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扑上来,说哥哥你终于来啦,父亲说你没时间跟我们一起出来,哥哥终于有时间了,这次来是要跟我们一起旅行吗?
海野正人就蹲下来,说,不,我要带你回家。
他把弟弟带回家,和母亲达成了某种特别的平衡。海野正人不会说要她离开朔夜,母亲也没有要再次带着朔夜离开的意思,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继续维持下去,但那些大家都知道的流言静悄悄地在街道的血管里流淌。
直到海野朔夜读国中的那年,渐渐懂事的他也没有继续在外面跟人争论父亲和母亲的事,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跟其他人不同,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是母亲疯了。毕竟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。
当时的海野正人就要大学毕业,原本他想留在老家工作,可那天他回来就看到海野朔夜跟一群学生扭打在一起。
海野朔夜把穿着校服的学生推到墙上,一拳一拳地砸到对方脸上,最后他松开手,低着头,居高临下地站在一片躺倒的人里,说:「你们刚才说谁疯了?」
没有人回答,那些学生要么昏了过去,要么以恐惧的眼神看着他,最后海野朔夜擡起腿,踩在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,冷冷宣告:「别让我再听到你们说我父亲的事。」
他拎起自己扔在地上的书包,往回家的方向走,却在擡头的瞬间看到了兄长熟悉的身影。
海野朔夜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,笑着说,哥你回来啦,这次是毕业了吧?要继续在东京工作,还是留在境港啊?
海野正人站在那里看了弟弟很久,给他擦了擦脸,说,我带你去东京。
其实他先去见了母亲。母亲已经不只是自称父亲的程度了,这些年她疯得更厉害,行为和语言都开始超出常理,凡是听说过她名字的人都知道母亲“不太正常”,连带着弟弟也在学校里不合群。
那天海野正人没有通知母亲就回家,却发现她在家里做让人毛骨悚然的研究,被杀死的动物尸体埋在后院,跟提前回来的海野正人见面的时候,她手上还有血。但她说,正人,欢迎回家。
母亲的身影跟半个小时后站在黄昏里,手上脸上都是血却在跟他笑的海野朔夜微妙重合,海野正人知道,再这样下去他和朔夜迟早有一个会疯。
他强硬地带走了弟弟,把朔夜安置在东京,然后决定把母亲送去疗养院。无论是长辈、医生还是以海野正人自己的判断,得出来的结论都是母亲不适合继续待在外面,特别是跟朔夜在一起。
海野正人第一次这样跟弟弟吵架,吵到一向敬重他的弟弟跪在他面前哭,可海野正人向来是个决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的人,他把弟弟反锁在东京的家里,委托长辈把母亲送走。
「朔夜总会知道他面对着什么,我从不期待他原谅,只是不能让他继续受到母亲的影响。」海野正人当时是这么想的。
一切都很顺利,母亲也没有反对,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。离开的时候她把家里的那些研究材料都销毁,还对海野正人笑着说,这样就好了吗?这样朔夜就会变成“正常”的孩子吗?
海野正人说我不知道,我也不想调查您在研究什么,但请您不要再继续这么做了。朔夜他还小,我不会让他继续跟着你。
就在那天下午,母亲被送走,然后死于车祸。
他到的时候只剩下母亲尸体,虽然已经算是面目全非,但也没有认错的可能。海野正人跟安慰他让他先回家照顾弟弟的警察道别,打开门的时候,海野朔夜就靠在门边睡着了。
被惊醒的海野朔夜看着他,带着点希冀的表情,却听到哥哥说,母亲死了。
「为什么父亲会死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你在开玩笑,对吗?哥哥……」
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迅速走向冰点。海野朔夜开始变得任性,再也不想听哥哥的话,他们两个虽然住在一个家里,能交流的机会却近乎没有;为了调查母亲的死因,海野正人没有选择他想要的工作,而是转而当了警察。
于是,他们能说话的时间就更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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